望楼书 - 都市言情 - 贫僧在线阅读 - 第94章 舍利┃你想听个什么样的故事?

第94章 舍利┃你想听个什么样的故事?

        “蓬山的冰虫,几十年也就攒了那么一些,少主人便是想要救他,怕也是有心无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不像是少主人往日的性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外面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消息已按您吩咐放了出去,天水盟直追妖魔道而去,姚青虽知道沈独此人在我们手中,可因您以其性命相胁,只能吃了这哑巴亏,应付着天水盟来势汹汹的进攻。昨日的消息看,已在五风口附近打成一团。接下来,少主人如何打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通伯跟着顾昭往外走着,脚步缓慢,但两个人都没发出什么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蓬山乃是东海外一座岛屿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处则是顾昭平日的居所,因他乃是蓬山下一任执掌者,近些年来更已经相当于实际掌控者,所以这风景最好处是留给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站着往下看去,整个蓬山的风光都能收入眼底。

        另一头遥遥能看见的一座高楼,雕梁画栋,颇有几分九重天宫之感,便是蓬山鼎鼎大名的天越楼。

        取“天从此越”之意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的目光放远,便落在天越楼翘起的飞檐上,想起不久以前沈独拿剑指着他说,若再有下一次,他算计了但弄不死他,他就杀了他,把他狗头挂到蓬山天越楼上,让所有人来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沈独人在我手,命在我手,姚青不敢轻举妄动,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,妖魔道便算是控制住了。只是天水盟始终是心腹大患,东方戟不是省油的灯,能从他手底下逃脱,只怕这一位真池饮也不是好相与之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驻足,停在二楼的栏杆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另一则,斜风山庄有什么动静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也听信了您放出去的消息,在得知妖魔道已经救回沈独之后,似乎正在暗中接触天水盟,想要一起分一杯羹。算算路程,说不准明天信就要送来。”通伯一双眼睛有些苍老,“陆帆此人狡诈阴险,他一直怀疑武学精要落入了沈独之手,势必不会轻易罢休。找天水盟,再找蓬山,三方合作一起除魔卫道,该是上上之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也同顾昭所料不差,并没有什么可意外的,于是站了一会儿,最后问了一句:“倪千千找到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在找。”通伯摇头,“自打上次天下会之后,就销声匿迹了,江湖上竟再也没见过她的影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便继续找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沉默了片刻,便没继续说话了,只是收回了搭在栏杆上的手掌,负手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通伯也不跟去,只在后面看着。

        蓬山的日子,显得很清净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里毕竟是在东海一座海岛上,倒没有江湖上其他宗门那些凡俗的纷扰,只是太清净了一些,让沈独的内心有一种难言的焦躁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要逃出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跟顾昭打过五年多的交道,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实在是太清楚了,无利不起早,平白无故不会把他带到蓬山来,背后一定有点什么不一样的谋划。

        妖魔道他不在乎,但姚青还在外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听之前顾昭那话沈独就能猜着,他大约又在外面布了个坐山观虎斗的局,不管发生了什么,局能成才是他看重的,姚青的生死绝不在顾昭这种人的考虑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,他不仅是想要出去,而且是必须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在住了两天之后,沈独便发现要出去实在是有些困难。外头有通伯守着,而他如今的毒虽然被压了下来,可伤势还在,硬斗未必能闯出。想要打探点消息吧,那送药的小童又聋又哑什么也不懂,更不用说外面训练有素的人,哪个都不是会被轻易套话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蓬山,他就是两眼一抓瞎。

        而顾昭本人似乎有事在身,一天大约来上一次,每次都是黄昏时候,有时候泡茶有时候下棋,但比起以前,话少了很多,也再没有以前私底下常听到的脏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便开始疑心这顾昭是别人假扮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三天顾昭又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是黄昏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沈独喝着药,瞅了他半天,也没从他脸上瞅出什么人皮1面具之类的来,倒是敏锐地察觉出他如今的武功比前阵子有了几分明显的进益,心思一转,便笑了起来:“三卷佛藏,果真是落入了你手。可我心中一直有一事不解,你说,那真正的武圣后人,现在何处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正在看棋谱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见声音,他没抬头,也并未否认他前半句,只接了他后半句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也没什么,就是忽然无聊,想猜一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独喝了一口药,只觉得苦到了心坎儿上,又觉得顾昭这屋子里一颗糖甚至一点甜的东西都找不到,很操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陆飞仙当年是久病将死之身,众人都说武圣是为了找药给她治病才变得嗜杀成性。所以江湖上有关于武圣之子的传言,都是天生病弱,毕竟他母亲是这样一个身体有疾之人。可是,身有病疾之人留下的血脉,便一定也身有病疾,不能习武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压在棋谱上的手指一顿,顾昭终于抬起了头来,用极为平静的目光看着沈独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却只皱着眉将剩下的小半碗药放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十分直接地注视着顾昭,眼底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探究,甚至还有几分笑意:“顾昭啊,武圣逃入天机禅院坐化的时候,他儿子少说也有五六岁了吧?你说,他为什么就不能是个身体健康,甚至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点了点头:“很有道理,只是现在已经离开了天机禅院,倒是没了你施展聪明才智的机会。否则当日大殿上,你兴许能掀起一番新的腥风血雨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倒是半点也不慌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觉得顾昭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转念一想,他有什么可慌的呢?这江湖上多少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,凭那些个凡夫俗子还没有能与他相斗的本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他摇头,颇为感叹:“我将死之人,对什么腥风血雨不感兴趣了。只是至今想起来大殿上那些细节,都觉得很有几分可琢磨之处。出家人不打诳语,缘灭方丈德高望重,却笃定地说武圣后人胸膛上靠近心脉处该有一道疤痕。当年武圣后人才几岁?那样小的一个孩童,好端端的,怎么会伤在心脉附近?凶险且命悬一线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就像当初益阳城暗巷里沈独拔剑刺顾昭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敢受着还没太大的反应,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杀他;而他敢出这一剑,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剑有多准,会恰恰好伤在心脉附近,而不会真的取了顾昭性命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武圣后人怎么解释呢?

        沈独盘坐在棋桌对面,随意捡了棋盘上的棋子在手中把玩,轻易就能看见自己手掌上那些蜿蜒着的、始终没有消退下去的青紫色脉络,于是不想再看,又将棋子放回了原位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在看他,但他没去看顾昭。

        只道:“我对真正的武圣后人一无所知,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武学精要,想必知道得比我多,这中间有什么故事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想听个什么样的故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平平静静地笑起来,一双眼底连点热络的人气儿都带,如是回问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便道:“我本以为,这是个神仙眷侣的故事。但现在我想听个刺激一点的、恐怖一点的故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可能便是陆飞仙并不仙,武圣也并不圣吧。”顾昭垂眸,似乎是很正经地琢磨了一下,才道,“也许是斜风山庄庄主陆帆一直有一颗野心,想要知道武圣的武功为何独步天下的秘诀,于是让自己的妹妹陆飞仙接近了武圣。没有想到最终被武圣发现,所以才有了最后被群雄围攻之时的背叛,以致武圣重伤逃到天机禅院身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依陆帆那德性看,还真有可能。”沈独点了点头,但又道,“可是听起来还不够刺激,不够恐怖,也并不能解答为什么武圣后人心脉附近该有一道旧疤的事情。你再编编看?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便将那棋谱放下了,搁在摆了不少棋子的棋盘上,拈了方才沈独拿过的那一枚放在角落处最不起眼的棋子起来,笑意浅淡:“这简单,武圣一生痴迷武学,命里最后几年却总在杀戮,坏人杀好人也杀,完全超出了要为陆飞仙治病的需要。所以,武圣说不准是走火入魔了。如此,神志不清的情况下,在其子年幼时差点一剑取了他性命,在心脉附近的留下疤痕,也就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按你你编的这故事来看,陆飞仙当年选择背叛武圣,反用银月钩重伤他,说不准还有苦衷在。”沈独也跟着思索了片刻,似乎觉得顾昭这一次讲的故事让他满意了,便也笑起来,“江湖上都说这是一对苦命鸳鸯,但我很好奇,武圣后人可曾跟你提过,这两人之间有真情在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提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摇了摇头,把这一枚原本并不引人注意的棋子,轻轻改放到了棋盘最中心的天元位置。

        分明普通的动作,他做来却有一种拨弄乾坤之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咂摸咂摸,觉得嘴里的苦味儿散了一些,于是又重将那药碗端了起来慢慢喝了两口,过了一会儿才注视着顾昭道:“武圣后人心脉附近有一道旧疤,你说我要现在扒了你衣服看,你心脉附近该有几道疤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道。”顾昭笑,“要我脱给你看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对话与当初他们在禅院大殿外说的没什么区别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便摇头:“没兴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最后一口把那剩下的药都喝干净了,然后随手将药碗放在了棋桌边上,就不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也不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屋里坐到了日落,天上找不到半点属于白天的亮光了,才起身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外头星辉灿烂,月凉如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路下了台阶,回到了眼下暂住的书房之中,坐在书案的椅子后面出神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一会儿通伯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听见了,也没在意,只是不知是自语还是询问一般,呢喃了一句:“心狠的人被心软的人打败征服,是不是很可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通伯皱了眉没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并不是空手来的,双手上捧着一直不大的紫檀木盒子,那形状没什么特别的,只是盒子通体雕刻宝相莲花纹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转过眼来一看,便看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问:“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通伯将这盒子放到了顾昭的面前,也能让他看得更清楚:不仅是宝相莲花纹,在这盒子闭合的锁头上,竟是一枚方方正正的“卍”字印!

        这东西来自佛门!

        通伯道:“半个时辰前,从天机禅院送来的,指名道姓说要送给少主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看着这一枚“卍”字印,面上没了表情,连心底都是阴郁的一片,手一伸,指尖一拨,便轻易拨开了锁头,掀开了盒盖。

        躺在盒中的是一截指节大小的骨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大约是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了,原本的枯骨已经有了一种奇异的玉色的光泽,看着一片的莹润。

        纵使是往日从没见过,可在看见这一枚小小的枯骨的时候,顾昭便已经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天机禅院业塔,杀生佛舍利!

        而且,是“指名道姓”,要送到他的手中!

        这一个刹那,千万般的想法如同呼啸的巨浪从脑海深处划过,最终只留下沈独当初那一句“真较量起来,你赢不了他”疯了一般不断在耳旁回荡震颤,让他心底杀念陡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书案连着那舍利盒一下被掀翻在地!

        顾昭那清朗出尘的面容上再寻不见半分的笑意,他掐了自己眉心,眼底只有一片寒霜笼罩,阴沉而阴郁。

        第95章奔赴┃整个武林,会如当年围剿武圣一般,拼尽全力,让他死在止戈碑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蓬山的第四天,沈独依旧在思考离开的方法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面临的问题有三个:第一是伤势未愈,有毒在身,实力严重受损,硬闯胜算不大;第二是位于蓬山,宗门之中都是人,他一旦出现,势必招来刀剑;第三是不知道外面的消息,所以即便侥幸逃出去之后会面临怎样的情况,他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    尤其是,他不知道善哉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者说,正是因为他不知道善哉的消息,才无法安然地待在蓬山,也不想安然地待在蓬山,而是迫切地计划着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首先应该养伤,其次是应该装乖,然后在这同时悄悄地注意外面的消息,看是不是能有机会接触到一点别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这些天来,沈独开始了伪装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依旧时不时针对顾昭,并不做出什么改变,只因为若装得太听话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;但私底下所有的药都乖乖喝了,并且运转着已经强大霸道到极致的**神诀疗伤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是三五日过去,伤势便已经好了大半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沈独也发现了一些与往常不同的情况:这几天来,顾昭也不知是在处理什么事情,出现得比较少了,且每次出现的时候,神情都不是很好。

        直觉告诉他,顾昭在考虑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第八天黄昏,顾昭又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随他一块过来的小童也将药端来了,放到了沈独的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正坐在窗边上看顾昭的书,试着在棋盘上打棋谱,看了那药一眼,汤汁深褐,与往日没什么区别,可端起来一喝,便皱了眉:“换药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一身青袍上看不见半点的绣纹,显得简单而写意,声音淡淡,可眉眼间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冷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喝不惯?”

        都是药,哪里有什么喝得惯的说法?

        但凡是苦的他都不惯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又抿了一口,越尝越觉得这味道很怪,像是连整个药方都换了,便问:“换了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杀生佛舍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负手站在屋内,一双清明洞悉的眼底忽然闪过了许多晦暗的情绪,但转瞬唇角又弯了起来,好像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五个字带给沈独的震撼一般,照旧轻描淡写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如猜猜,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端着药碗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,又颤抖了一下,带起药碗里的药水荡起一片涟漪,映皱了沈独那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注视着碗中药,却觉药中全是红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片深深的赤色,好像他手里端着的不是一碗药,而是一碗血!

        杀生佛舍利能解万毒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东西只有天机禅院业塔中有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和尚骗了他回禅院多半便是为了此物,可如今顾昭竟然说这东西就在自己现在端着的药碗里!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是……”他的声音一下变得沙哑,又变得有些恍惚,想要说什么,又好像说出来都跟费力,“是他送来的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见了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,先前挂在脸上的所有笑意,便都消失了个干净,迅速一转,就成了无限的嘲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我说不是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岂料他这话说出之后,沈独就像是没听见一样,又或者是听见了也不在意,只追问他道:“他人呢?也来了蓬山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刻,沈独的神情是顾昭从没见过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分明并不是很高兴的神态,甚至透着几分难言的受伤与悲怆,可问出这话的时候唇边却挂笑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觉得,便是他吃糖的时候,都没这样好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心底于是不可抑制地牵扯着痛了起来,好像胸膛上那新旧相叠的伤口又被人撕开了,让他生出一种让他反感到极点的宿命感。

        鱼与熊掌,无法得兼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他想要得到某一样东西,那么上天一定会强迫他放下另一样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对着沈独这完全无视了他反问的提问,顾昭觉得自己该生出满腔掐死了他的杀心,可不知为什么,它们在冒出来的一瞬间便燃烧成了灰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了沈独很久。

        但直到他收回目光,近乎麻木冷血地从屋里走出去时,也没回答沈独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西斜落日的余晖,透进窗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屋内一片红纱似的血色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坐在那棋桌旁,怔怔的看着碗中渐渐变凉的药汁,慢慢才反应过来,那和尚不可能亲自来的,毕竟他留下的是一只死蝴蝶,是他问了个很傻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手还在抖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候他心里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对他喊:这药你不需要,摔了它,你需要的不是活着!

        可他又怎么舍得?

        沈独眨了眨眼,几乎就这样泥塑木偶一般捧着药碗坐到夜晚,等那药汁都彻底凉透了,才埋头喝药。

        垂下眼帘的瞬间,那一滴藏久了的泪也滚进了药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没喝出它的味道来,只觉得跟药混在一起,什么都是苦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晚,沈独没有睡着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满脑子都是晚上那一碗药,还有端药过来给他喝的顾昭,以及顾昭这些天来的反应,缜密的思维并没有因为深陷困境、身负重伤就有丝毫懈怠,很快就从蛛丝马迹里穿出了自己需要的线索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天明他睡着之前,终于是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喝过那一碗据说加了杀生佛舍利的药之后,原本每天端来的药便停了,接下来的几天沈独吐了好几回血,都是紫黑色的毒血。

        吐到第四天才终于吐了个干净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感觉到实力完全恢复到不受百舌毒影响的那一天晚上,沈独终于在顾昭来之前走出了门,跟站在外面廊下不远处的通伯问了几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蓬山的船停在哪边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出了此阁往西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天机禅院的善哉,人在哪里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犯了戒,关在业塔思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成,那我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哼,害人精早滚早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前面都还好好的,到了这最后一句,沈独才忽然发现,自己不喜欢通伯不假,通伯也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啊,而且到了这时候半点也不掩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下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在这种时候,这种不喜欢又恰恰是他所需要的,于是也不计较了,直接拿着自己两柄剑,摆摆手转身便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通伯人站在檐下,看着这魔头潇洒至极的背影,一下又想起顾昭这几日在人后的挣扎来,一时竟有些复杂。

        谁对谁错,还真说不清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没想到,还没等他慨叹上片刻,夕阳下蓬山那一片恢弘的建筑群中竟起了一片喊杀之声!

        “来人!有外敌闯剑阁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沈独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那个大魔头!快来人,抓住他!”

        通伯整个人猛地一激灵,一时竟没反应过来,不知道沈独逃命就逃命干什么要搞出这么大动静,但仅仅是一闪念间,浑身就冷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故意的!

        这魔头绝对是故意的!

        想明白其中关窍的通伯,心里已经把这不识好歹的邪魔骂了个狗血淋头,飞快地冲动栏杆旁往下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时,整个蓬山都被惊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夕阳艳影下,沈独的身影疾时如闪电,轻时若飞鸿,在屋宇间腾跃,浑然如入无人之境!半点没将大名鼎鼎的蓬山放在眼底!

        顾昭正与门中人在天越楼议事,骤然听得外面声音,已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,待出来一看,不妙的预感便成了现实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飞身而下,直接拦住了沈独的去路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,腹中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得,怒火便已熊熊燃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自然轻而易举就能猜到沈独逃走为什么要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,他就是要整个蓬山的人都知道他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蓬山范围之内,好让蓬山怀疑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不管结果如何,都能反将他一军。

        毕竟他沈独是妖魔道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,而他顾昭素有蓬山第一仙之名是决计不能与邪魔外道牵扯到一起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在这一刻,顾昭的反应没有任何破绽,只提了剑指着沈独,表情森冷沉肃:“沈道主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了。不知此番造访,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倒也没有什么,也就是听说你蓬山圣药冰虫很有名,所以借些来用,想来顾少山如此大方该不会拒绝,我就直接拿了。”沈独睁着眼睛说瞎话,还笑看着顾昭,“我还有事要忙,有人要见,冒昧叨扰,便不多留了,告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一落,人便化作一道魅影,竟是要强行从顾昭面前突围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哪里能轻易放他?

        几乎是在沈独暴起而来的刹那,他腰间那一柄蟾宫剑便转了出来,向沈独点去!

        二人迅速地战成了一团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余所有人哪里又赶得上他们的速度与功力?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此刻便只能看着两道人影在屋宇上腾挪翻转,战得分不清上下,没一会儿便已经到了远处,随后一道深蓝的剑光乍起,便见一身青袍的顾昭如遭重击被撞了出来,跌在剑阁上方的屋脊上,踉跄了几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距离,谁也听不清他们是不是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低头咳了一口血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便提着剑在另一头冷冷地看着他:“戏演得是真好,便是戏班子里本事最大的戏子见了你恐怕也要自愧不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疯了吗!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昭却完全没有听进去,这几日来几乎都没有真正入睡,所以他两眼底下满布着血丝,整个人面上竟透出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偏执与狰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等着要杀你?!”

        多少人等着要杀他?

        沈独根本不需要去算,因为那数字必定是看不到尽头的。更何况,他眼前还有一个凡事必算尽机关的顾昭呢?

        认识五年,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分辨他每句话的真假。

        但眼下也不用在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独映着天边那绯红的晚霞,将雪鹿剑还鞘,只轻飘飘地看着顾昭,淡淡一笑:“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话落,人便飘然远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昭站在剑阁的高处,压着自己胸前刚与沈独交手时受的轻伤,就这么看着他一路向着蓬山西北停靠着船帆的海边去,面上的怒意与偏执都渐渐褪尽,最终只剩下可怖的平静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知道,沈独也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他离开蓬山,不顾一切奔赴天机禅院之时,整个武林都会得知他的行踪,如同当年围剿武圣一般拼尽全力地追赶他,不惜一切代价,要他死在止戈碑前。